杨继盛刚走，侍女还在哆哆嗦嗦地清扫着一地的碎瓷，夏言看着那折子上诛心的字字句句，几乎恼火的喘不过气来。
他知道这严嵩背地里干过不少要不得的勾当，可若不是那耿直的士子联合一众人写折子告他，还特地递到自己府中，自己恐怕会被瞒一辈子！
为了贪墨，这狗贼还有什么是想不出来的？！
但凡官位升迁，河捞旱灾朝廷拨款，他就绝对会伸只手进去，把指甲缝里都填满油脂才肯满足！
夏言气的在屋子里踱了五六圈的步，恨不得现在就去找皇上痛陈一二，把这老贼千刀万剐了才好。
可他年纪确实太大了些，如今怒极攻心，头痛脑热一起涌上来，眩晕和闷痛让他几乎站都站不住。
“点墨，扶我去睡一会。”夏言再开口时，嗓子都嘶哑的不成样子。
刚才他怒吼的声音，怕是连邻家都能听见。
婢女端来了热水，为他净脸擦手，又扶着老人家换好了衣裳，安置着他慢慢睡下。
该去开几服药才好……
还没等夏言睡稳，隐隐约约有人叩了叩门，小心翼翼地唤了声：“老爷……”
夏言原本就头疼，哪里还受得住有人打搅清梦，皱着眉应了一声，问道：“又怎么了？”
“是……两位严大人来了。”门后的小厮小心翼翼道。
夏言原本还头疼脑涨，睡意昏沉，听到这句话，仿佛中了暑一般，又难受又恼火道：“不见！”
“我家大人怕是身体不适，正在休养之中，”看门的家仆陪着笑道：“还请两位爷回去吧。”
严世藩抬手抓了他的手，直接简单明了的往那两门卫手心里各塞了一锭金子。
两个粗人哪里见过真金，一时面面相觑，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这是……真的金子！他看一辈子的门都赚不到这么多钱！如今竟然！
“得罪。”严世藩见他们默不作声的手下来，抬脚便跨了进去。
严嵩紧随其后，跟着叹了口气。
又有的折腾了。
昏昏沉沉中，门又被轻轻叩了两声。
夏言心头火腾地就起来了，毫不客气的吼道：“退下！”
却听门外有人恭恭敬敬的唤道：“夏大人，是我，严世藩。”
他怎么进来了？！
不是让家奴拦着呢嘛？
夏言原本就身子吃力，偏偏还不得不起来应付一二，只能强撑着缓缓坐了起来。
便是赶他们走，也未必能做的到。
严世藩一进门，看着这老头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疲倦，当即便明白过来，还没等夏言开口，直接噗通一声跪趴在地上，连带着把老爹也扯到地上，张嘴就开始嚎。
他清楚老人经不住吵，便把声音扯得格外大，暗中示意自家亲爹也哭的再响一点。
最初还只是一通干嚎，哭着哭着情为所动，竟然眼泪真的开始和着鼻涕悉数流下来，哭灵般的嚎法几乎能把人嗓子给扯破。
这还没死呢，简直跟自己暴毙了一样，听着都觉得晦气。
夏言吃力的想唤奴仆来，却又反应过来，自己现在恐怕使唤不动那帮见钱眼开的狗东西，气的头越发疼起来。
严嵩虽说没儿子脑子好使，却也清楚这事的要害。
一旦夏言在如今正得宠的时候去皇上那告一状，搞不好自己便倾家荡产了。
那帮官吏怕是写了无数的折子，把怒气怨气都随那贪污获罪的证据交了过来。一旦夏言把这些欺君罔上的东西呈交过去，别说家产，不被凌迟都是好的。
严世藩虽说圆润，哭起来却中气十足，眉毛都拧成了结，怮哭的模样真真切切，完全没有作秀的意思。
年轻人示弱哭一哭也就罢了，严嵩一大把的年纪，跟着哭的老泪纵横，还开始一边呜咽一边嚎啕，瞬间让夏言几乎没办法开口发落什么。
他如今是首辅，自己是个次辅，本来身份就不对等，哪怕去皇上那里告一状，也难的很。
他夏言能几进几出，严嵩为什么就不能再东山再起？
何况自己好不容易重夺权势，如今若是铤而走险的再挑出些是非，谁还能保住他夏次辅的位置？
床上的老人神情复杂，床下的老人涕泪交加，只有严世藩看的是清清楚楚，心里只有冷笑。
你斗不过我的。
因正气而生出的怒意是真的，为了保住生活和官位所生出的懦弱，也是真的。
夏言听着满室的怮哭哀嚎，越发觉得头脑昏沉，仿佛自己已经行将就木了。
他叹了口气，缓缓下了床，抬手扶住了那个和自己斗了几十年的老对头。
“分宜，你这又是何必呢。”
严嵩颤抖地抬起头来，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泪水，他颤颤巍巍的看着夏言，仿佛自己已经苍老的快入土了一般，虚弱而又痛苦。
夏言哪里还说的了其他，又叹了口气，缓缓把这老人给扶了起来。
“既然如此……何必当初。”
话里话外，明了意思。
此事，我不会再过问了。
严世藩何等聪明的人，当即抹了把鼻涕眼泪，重重的开始磕头。
严嵩一见儿子磕头，作势又要跪下来，恨不得也跟着磕几个。
纸里包不住火，这事没过多久便传了出去。
虽说越传越离奇，但大致还是没扯太远。
当官的都越发小心了起来，眼瞅着看这朝廷里风向变了没有，皇上会不会再说些什么。
谁知道半个月一过去，什么事都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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